京中太尉府。

宋明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須，愛不釋手地把那塊藍寶石放在手心看了又看，越瞧越愛。他自負自幼富貴，什麽樣的珍品都不在眼裏，但是這樣罕見的大寶石，也著實震驚到了他。

想起臨安鎮的那個土財主，他露出滿意的微笑。這小子不錯，有這樣好東西，第一個想著我，以後不能太輕慢他了。

實際上給太尉送禮的人排隊可以從皇宮再排到臨安鎮去，但是也不是每個人他都見的。吳致遠出手狠，第一次見面便送了那麽多東西，這才讓他註意到他，並引進來。那種小打小鬧幾百兩的，他接著還嫌手酸！

在他的政敵前年因某個敏感事件大部分被貶後，如今京城他可以說是只手遮天，再加上自己的女兒又是三皇子的愛妃，三皇子乃當今皇後嫡出，再不濟也是個親王，運道好點的，說不定他就成外戚了呢！

想到這，他忽的一骨碌爬起身來。

當那枚藍寶石被送到三皇子府時，合府上下都議論紛紛。三皇子掃了一眼，笑道：“這個宋明，手裏好東西倒不少。”

他的正妃看了十分眼熱，但是也不好直說，便道：“這樣大的寶石，做成項圈兒，倒是挺配之前西洋那個什麽國送來的綢子。”

三皇子笑了：“你想要就和我說麽，那綢子好像就只有你有，誰還去配它？”

皇子妃嗔道：“我也只是這麽隨口一說，哪裏就有你這多彎彎腸子。再說這是靜妹妹的娘家送來的，要給也是給她，我怎麽會橫刀奪愛？”

皇子側妃向來以名為號，這靜妃也就是皇子妃口中的靜妹妹，忙在旁道：“姐姐這話就差了，有什麽好東西自然是給你，若是給我的，我父親怎麽不直接要人送我那去？巴巴兒送到府上來，又給爺過目，不是明指著給姐姐你嗎？”

皇子妃笑道：“這樣大的，就算是淑貞公主也不見得有，你肯定是愛的，還是拿去罷。”

兩人謙讓來謙讓去，最終還是拗不過靜妃，皇子妃勉強收下了。不過為了表示感激之意，她回贈了靜妃一對如意，算是補償。

遠在千裏之外的扇兒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送去的那顆寶石在京中受到怎樣的追捧，她的爹娘從老家來看她，她忙著款待呢。

吳致遠在院子裏擺了酒席，叫來許多朋友作陪，陪著老丈人喝酒；而蘇氏穿著新作的綢子衫裙兒，靦腆地和扇兒在上房裏說私房話。

扇兒高興地看著蘇氏的肚子，問：“身子還好罷？我上次送去的兩棵參，你吃得還好？”

“別提了，還好春兒機靈，那參沒過他的眼，不然早就被那房分一支去了。她又沒害喜，天天嚷著要吃參，什麽張至！我每天要春兒剪下些來煮水喝，感覺精神好了不少，身子也元氣足了。”

蘇氏帶來不少土特產，都是孟家老宅那邊托人送來的，什麽雞蛋啊蔬菜棗子之類，都是精挑細選的。扇兒向來喜歡吃土雞蛋，見到那個裝雞蛋的稻草柳條籃兒笑咪了眼，把紅鸞叫來道：“你把這筐蛋送到薛二姐那裏去，叫她中午添樣菜，燉兩碗嫩嫩的雞蛋與我和娘吃。”

紅鸞應了一聲去了。蘇氏見扇兒錦衣玉食，丫鬟仆婦又齊全，臉上神采奕奕，便心安不少：“看來你過得不錯，娘也就放心了。”

“就像娘說的，雖然他是個混蛋，不過比我爹要好上幾倍兒。”

蘇氏笑著去擰扇兒的嘴，扇兒笑嘻嘻地往她懷裏拱，蘇氏羞她道：“多大孩兒！”

扇兒鬧了一會兒後，問：“奶奶家向來和我們沒什麽來玩，怎麽突突送這些東西來？”

蘇氏哼了一聲道：“還不是見你嫁了好人家，圖個走動來往？”

“外婆怎樣了？”

“唉。”蘇氏搖搖頭：“你舅媽向來是個牙尖嘴利的，近來她又有些生病，不能做事，沒少吃她口舌。還是我時不時送點東西回去，她才見好一點。”

扇兒點點頭，從揀妝裏取出一些節日裏賞用剩下的錠子用手帕包好，塞到蘇氏懷裏道：“這點東西，你先不要給爹看到，自己偷偷藏起來換了散錢給外婆罷。老人家自己手裏有錢，多少好過些，等會回去的時候，我給爹的一份和你的一份，再做安排。”

蘇氏接了，讚同道：“有了這錢，我回去後便換了銅板兒，買了米面油鹽送過去。本來也是，你外婆住自己的小房兒，不過吃你舅舅家那幾碗黃飯，自己還養著雞哩。鄉下地方什麽東西不賤？這些錢夠你外婆用大半年了。那個要不得的婆娘，拿了蛋，給碗飯也是艱難的。”

扇兒道：“你再留點心，尋個村裏老實勤快的媳婦過去伺候外婆，幫一把手兒。外婆年紀大了，燒火煮飯也不容易。她工錢在我這裏支。我每個月要身邊人去看看外婆過得怎麽樣，過的好有獎，過的不好罰錢。”

蘇氏紅了眼眶，道：“都說養兒不在撒金拋銀，只在觸景生情。你這番出息了，也是外婆的晚來福氣，她以前沒白疼你。當初你生下來，只因不是個小子，你奶奶那臉別提多難看，還是你外婆走那麽遠的路來送喜蛋和糖，說你長得好，抱在懷裏愛得和什麽樣……”

扇兒眼也微微潮濕了。她想起自己真正的外婆，也是一個慈祥的老人家，但是因為常年勞作壞了身子，晚年病痛纏身，去的早，她沒能盡孝，一直是個遺憾。

娘兒倆唧唧噥噥了許久，開飯了都沒停止家務嘮叨。

扇兒舀起一勺蒸蛋在嘴裏，高興道：“鄉下的雞香，蛋也香。”

蘇氏撲哧道：“你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就尋思吃這些玩意。我們天天吃的不愛的，你也當什麽好東西！”

蘇氏走時，扇兒早就備下兩份厚禮送她和孟澤。孟澤是兩把銀煙壺，一個金挖耳勺，兩個銀元寶；蘇氏是兩根金釵，一個八兩重的銀鐲子和上好的尺頭六匹，扇兒私下又送了她一袋子銀馃子不給孟澤知道，算是蘇氏的私房錢。夫婦二人謝了又謝，尤其是孟澤，那份親熱比在家時更甚。

不是扇兒小氣，不肯把盆裏的東西給他們。經過吳致遠的教導，她知道若是沒有高位，重財容易惹禍上身。那幾樣禮物都是吳致遠準備好了要她挑的，她也不好給太過了。反正以後自己叫人送去也是一樣的，面子上做到了也是一樣。

蘇氏走後，扇兒在房裏檢看自己娘家送來的東西。孟澤也算是看得重，糕餅菜羹什麽的都收拾得極為整齊。轉眼看到那一筐子菜蔬，扇兒吩咐送到大廚下，要她們晚上收拾了做給吳致遠吃。

蘇氏隨著孟澤回家後，二姨娘忙抱了小兒子來看他們分了什麽東西。嘖嘖稱讚一番後，她的目光落在那六匹光彩奪目的尺頭上，嘴裏道：“我正缺幾件裙子哩。”

蘇氏冷笑一聲：“那就要爹給你做，在我這兒眼巴巴的是為了甚麽？”

孟澤也不像以往那樣偏幫二姨娘，只道：“回去罷！這裏有你什麽事！”

二姨娘跺跺腳，賭氣走了。

孟澤沒管她，笑著看著滿桌的東西道：“沒想到，我們女兒還是個腳硬的。她一出嫁，便送回家這麽多東西，以後她的兩個弟弟說不定還要她照顧。”

蘇氏沒做聲，心想：我肚子裏這個才是她嫡親的弟弟妹妹，哪裏輪得到那兩個賤種。

當晚一夜無話。第二天蘇氏坐了轎兒往自己娘家鄉下去了。

才到得她大哥房兒院前，就看見幾個泥猴兒一般的小鬼在地上打滾，她大嫂穿著臟兮兮的藍布衣裳，頭發亂蓬蓬的，兇神惡煞一般在院子裏劈柴。

她大嫂見她來，以為又帶來什麽好東西，睜大了眼睛瞧看。見她手上並沒有拿東西，冷哼一聲就轉過臉去了，只當做沒看到。

蘇氏的大哥見了妹子來，倒了碗茶給她。蘇氏問自家老娘的情況，她大哥搖搖頭，簡短道：“和你嫂子總是吵，每天怕她們見面，就只要你侄子送飯過去。”

蘇氏看著自己的大哥臉上滿是泥土，身上的衣服也是臟的，心裏也清楚鄉下勞作很累，便不多說。她原先想接濟心有餘力不足，如今扇兒給了她好一註私房錢，手頭方便心眼也活起來，拿出五兩銀子給他：“大哥你也瘦了不少，割點肉好好補補。”

蘇氏的大哥嚇了一跳，忙推：“你在他家吃口水是容易的？他知道了，你又是一場麻煩。”

兩人正在推，怎知那大嫂猛地沖進門來，一把把銀子抓在手裏，抓得緊緊的，臉上帶了一點點疑似笑意的東西：“小姑子你發財了？”

蘇氏啐了她一口：“你給我把銀子給大哥！有錢就認得小姑子，沒錢就不認得！”

蘇氏的大哥也站起來要揍他老婆，蘇氏大嫂才半天依依不舍把錢拿了出來，一步三回頭地去院子了。

看著大嫂出了院門，蘇氏才低聲在大哥耳邊說：“是你外甥女給我的，如今她闊了，銀錢上也方便。”

蘇氏的大哥楞了楞，默默把錢收下：“我知道你怨我對老娘不好，只是我家那個是個頂潑的，我看得到的地兒還能照顧老娘一分，有時候打罵她多了，她把氣撒在老娘身上。我也不是天天在家裏，唉。”

蘇氏也嘆口氣：“我沒怪你，你不是那樣人。這次來，我也是和你說一句話兒，你們分開過罷！老娘性格又是個要強的，遲早要被你家這位氣死。”

蘇氏的大哥苦著臉道：“我怎麽就不想？只是老娘現在好歹有碗飯吃，分開後誰照顧她？”

蘇氏道：“這個不用你管，我做主。你管好你家的老婆，要她別往老娘屋子裏去找事就是。”

蘇氏的大哥道：“有你這話，她要是再敢去那裏一步，我打折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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